作者:钟心
12月28日,我们约好的聚会的日子。一大早起来,已经有点晚了。我急急忙忙往中大赶去。进了校门往里走,门外的喧闹声逐渐远去,这是我每次回校最喜欢的感觉,而今天尤甚。
路旁繁茂的紫荆花树搭成的绿色棚架像一条通向梦境的走廊。记得那年收到中大的录取通知书后遇到母亲的一位好友,她听说我上了中大,双手捧在胸前,半眯着眼说:中大好呀,校园像梦境一样。到现在我好象还能看到她当时的样子。我心里在窃笑,当年在中大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整天价昏天黑地的念书,倒真的像做梦一样。
在过去的大礼堂前下了车,我自嘲地笑了。两个月以前,我可从来没有意识到会来参加这样一个聚会,并且作了联络官。究其实,在我们的大学四年中,与同学们尤其是男同学们的交往是非常少的,而非常不幸的是我们系里的女同学很少。20年来有联系的不过是那几个,而且也是几年才联系一下。此刻,我心里颇有几分好奇,这样一伙几乎形同陌路的人聚在一起会闹出什幺样的笑话,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除了都是78级这一共同点外,好象没有什幺因素会把我们这些人聚集在一起。
到了,从小礼堂的后面转过弯来,就见到李江宏和高雯伉俪像迎亲一样在迎接我们每一位到达的同学。好奇怪,在小礼堂前的都是78金的同学,其它人呢?章明秋告诉大家,其它同学和学校负责校友会的老师都已进了小礼堂。他又讲起笑话:一大早,他兴匆匆的赶到小礼堂,推门一看,没有一个金属班的人,都是光学班的。吓了一跳,以为四年前的遭遇重演,连忙撤退,急急呼叫艾志斌、孟献亮和嵇立润他们。却原来他们几个在不远处散步。已经有好几位同学到场,刚刚来得及与大家打招呼,就见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师们来到,尽管老师们大都认不出我们了,我们还是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致敬。望见当年正在盛年的老师们的满头白发,手就不自觉地摸向自己开始出现星星白发的脑袋。20年了呀,老师们老了,我们也早就人到中年。此刻再看当年的同学,虽然模样还都记得,毕竟都有了岁月的痕迹。我们大家互相端详,一时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母校校友会的学弟学妹们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小礼堂,不知为什幺,我却怕进去碰见一大堆不认识的人。小琦不知道为什幺还没到,我以前的室友也没看到,所以我就紧紧跟着我们班的同学。近乡情怯,可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吧?我的那帮大男子汉的同学,虽然不断朝小礼堂的门口打量,却不进去。就看见在高高的小礼堂的台阶上有个教授模样的人像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一样盯着我们,看见我们在看他,慢慢的踱步下来,很有兴趣、一言不发地听着我们胡侃。不知为什幺,回到学校,见到老师,做学生的感觉又会来了,见他在旁,我赶紧唯唯诺诺的撤退了。
10:30分,我们都走进小礼堂,围绕讲台坐下。小礼堂,当年是多幺神圣的地方!记得第一次(也许是四年大学生涯中的唯一一次)进小礼堂是参加学生会举行的交响乐欣赏讲座,那好象也是我生平头一次完整地欣赏一部交响乐。从此以后,喜欢上广东人民广播电台每天晚上的交响音乐时段。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康乐园对我们的影响是全方位的。陆陆续续的有同学来到,每一个新到的同学都能引起小小的骚动。20年没有见面,有多少话要说?过了好一会,才听见那位智慧与美貌幷重的女校长在介绍中大近期的学术上的成绩(在小礼堂的详情可参考刘春翔的《甜蜜的梦呀,谁都不会错过》)。有什么事情能比母校的荣誉更令人自豪呢?更令我们自豪的是我们班的章明秋同学,已是卓有成效的青年科学家,去年得了多项先进的成果。校领导讲完之后是系领导讲话,我们的老师们也在座。大家印象最深的是罗蔚茵老师,当年她的授子予渔胜于授子予鱼的教导极其深刻,直接的影响到我们的学习方法。记得有次参加面试时有个问题是:你在大学里学到的最重要的知识是什幺?我只犹豫了一下,马上就答道:大学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如何去思考。虽然很讨巧,但也可以看到罗老师对我的教导是多幺的深刻,关键时刻就显出来了。师长们讲话后是同学代表发言,上台发言的正是刚才在门口静静聆听我们胡说的”教授”。他确实是教授,不过,当年只是我们的同学,78光的班长。我讶异地笑了,我们什幺时候才能学到这般的深沉呢?
这次聚会的发起人之一高颂平代表我们分别向学校和系里赠送了纪念品,一个巨大的花瓶和一个八骏图的塑像。接着,我们到小礼堂前照相。那是广州冬天最冷的一段时间,太阳懒懒地照着,但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心情。可能大家都记得,20年前,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我们并没有照过全系的集体照,甚至我的印象中,从来就没有照过全系的集体照。这次,就算是为了我们一起上了三年的公共课吧。
我们回系里参观。首先去的是光学楼,大家都很想再看看301教室,那里我们上了两年的公共课。还记得第一学期最后一门课的考试,一进301,就看见讲台旁边堆满了行李卷,是那些归心似箭的同学一大早背来的,准备考完试直接上火车站。那时,我们才不过是稚气未脱的超龄少年,想家的心情是赤裸裸的。还有一个关于301的轶事是占位置。也忘了是谁,有次3、4节课轮到在301上,为了抢个好位置,竟然把鞋子脱下来扔到前面的座位上占位置。现在的学生,大概不会有这样的惊人之举吧?可惜,这次进不去301,门锁着。301旁边,是很现代化的计算机学习室,我们进去参观,那里整齐地排着几十台计算机。我们当初学的可是读针孔式的计算机呀。
离开物理系的大楼,我们开始对校园的巡礼。20年过去,中区大草坪的北端,增加了一幢颇为现代化的大楼,那是岭南学院。现在岭南学院集中了中大最有名的学科,计算机和经济类的热门专业。从岭南楼往北看,当初不加修饰的蓄水池已经被整修一新,满池碧绿的池水像一幅巨大的丝绸在淡淡的冬日下抖动,一直延伸至北门门口(参看照片北门)。水池两旁两排高大的大王椰树像两排仪仗队随时在准备欢迎归来的学子。出了北门,就是新建好不久的北门广场,那儿最有名的是仿造过去在石牌那边中大旧址的白玉牌坊,上面刻着国立中山大学的字样。新的北门广场庄严肃穆,颇有华南第一学府的气象。广场前面是新修的滨江大道,向东通往广州大桥,向西一直可达白鹅潭,是沿着珠江南岸的一条大道。随着滨江大道和北门广场的修建,北门广场周边已是高级楼盘汇聚的地方。变了,变了。“天也新,地也新,春风惹人醉……”。面对北门广场,不能不深刻的感受到20年改革开放给社会和人民生活所带来的巨大变化。值得自豪的是,我们这群在20年前的破冰之旅中闯进康乐园的毛头青年,作为改革开放的受益者,也是改革开放的雄伟蓝图的建设者。20年后,当我们回首往事,确实没有为虚度年华而悔恨。
从北门广场折回,我们一路沿着中区宽敞的林荫大道往南走,在这条路上,我们曾度过多少欢乐时光!惺亭!年少的我们,多少次曾把栏杆拍遍!我们在这庆祝过中国女排的胜利,我们在这里为中国男足的被拒世界杯门外而悲伤。十一届三中全会和实事求是的春风,也煽起我们辩论的激情。也曾记得进校第二年的中秋节,是我们头次离家度过的中秋节,我和几个老乡相约在惺亭赏月。我们到达那里时已经有不少人在那儿了,有人试着拿石子敲那口大钟,有人在高谈阔论。突然有人大声喊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引来一阵起哄声,和起哄声后面压抑的思乡之情。惺亭也是我们照相时最爱选取的背景,这不,章明秋拿出一张纸片,上面是20年前我们照毕业相顺序。再照一张合影吧,就按20年前的位置站好,当然要给未来的同学空出的位置。你们这些没来的同学,下次还好意思不来吗?
惺亭是中区草坪上的明珠,我的最爱却是惺亭东面的图书馆。那时的我们学习热情多幺高涨,每天吃完晚饭到图书馆门口等待开门一直是4年的大学生活中最明亮的风景线。固然,图书馆里的书桌够大,灯光够亮,但最吸引我的是图书馆里的藏书够多;与我那中学里的图书馆和我家乡中的图书馆的藏书简直不可同日而言。大学四年,我醒着的时间有一半是在图书馆中度过的。二楼的参考书阅览室是我经常访问的地方,很遗憾那里的书不能借回宿舍,但丁的《神曲》,钱钟书的《围城》,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甚至黑格尔的哲学论着、马克思的《资本论》(这里声明一句,我看书是不求甚解,很多都没有看懂,否则大家以为咱班又出一个天才了。),这些文革中幸存的书,即使在那拨乱返正的年代校园外也是无从寻找的。我就象掉进了百花丛中的蝴蝶(不敢自比蜜蜂,因为没有酿出蜜来),终日沉醉在这些凝聚着人类思想的精华的花丛中,把自己的正业也忘了。还记得那天借到郭沫若的《凤凰涅盘》,那诗一样的语言,火一样的激情,直撞击17岁年青的心,在孙中山的铜像掩映下打了几个滚才能平静下来继续读下去。康乐园真是读书的好地方,有灯光明亮的阅览室,有绿地毯般的草地,还有那巨大的榕树撑起的绿荫。更重要的是楹室充栋的图书。现在,新的图书馆搬到了当初开满杜鹃花的山坡,地方更大了。只不过我当年看的那些书不知会不会再有人看。
'''广寒宫的回忆'''
广寒宫,78物理的女生在这里度过了难忘的3年半的日子,这座绿瓦红墙的建筑曾盛载我们多少绮梦呀。还记得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每天中午从校园广播中的《青年圆舞曲》中醒来,睡眼惺忪的往教学楼走去,路旁的香樟树在太阳照耀下散发的芬芳把我们的脑袋熏醒。广寒宫是康乐园中最美丽的学生宿舍,它远离其它的宿舍独立在东门不远处,要接近它,总要穿过一段清幽的林荫道。从林荫道到广寒宫,还要走过约60米长的水泥路,两边是大片的草坪,也许是这段路太长了,当年很少有男生有勇气走过这段路。这次因着女生要回去看看的机会,也有部分男生嚷嚷着一起走进了这座大厦。
走进宫里,光线暗下来,我们好象穿过时光隧道,仿佛间,又回到了20多年前,好象又看见徐默在阶梯上轻盈地走动,好象又听到小欢的笑声。308曾是光学班和金属班女生住的房间,郭业勤和我在这结下终身的友谊;在我人生最低潮那几年,是她的友谊一直陪着我默默度过。房门关着,我们互相对望,都想起未能出席这次聚会的黎岩,耳旁依稀又听到她轻柔的歌声;还有那总是微笑的大姐朱海翎。301房是调整后的物理系女生住的房间,可惜这次有将近一半没有回来,不知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308的对门是盥洗室,我们都进去看看现在是什幺样?干净多了,也没有那幺大的味道。但令我们惊讶的是,那门窗好象还是旧时物。从窗口看去,那棵高大的木棉树后就是种满紫荆的大道。记忆中,秋冬之际,满树繁花似锦,早上起床,满地缤纷的落英,年轻的我们,就走过这条粉红的道路到东湖旁背单词。如花的岁月,如诗的校园,那过去的一切,是多么美好。
记得约10来年前,曾和一位朋友同游康乐园。朋友毕业于北京航空学院,见惯北京的风沙黄土,不曾见识过如斯秀丽的校园,赞不绝口的同时,鬼鬼地问我,当年你们都干些什幺?我答道:一点一线,学习、休息。教室、图书馆和食堂在一条线上,广寒宫是线外的一点。又质问:没有拖手?没有散步?昂首答道:当然有啊,当年308众姐妹拖着手在这条路上走,别人要幺跟在后面,要幺就离开石子路面从旁边的泥地上超越我们呗。只不过6人行很快变成4人行,最后变成2人行,人还是这些人罢了。老友笑得捧腹,说:老土的78级,简直是暴殄天物。我也笑,说,这也没什幺不好,正因为这样,康乐园成了我们永远的伊甸园,没有眼泪,没有心碎,只有朦胧的粉红色的梦。
走出宫来,见到一群陪我们来的男生在门前打羽毛球,这是过去的日子里从未发生过的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老土的78级”的话。猛然间,想明白了78级之所以有别于其它年级的原因。
我们78级有约一半是应届毕业生,入校时只得16、17岁。我们生长的年代,受的是极左路线的教育,从小被灌输正统的、高大全的人生观。我们成长的环境,使我们都明显有别于其它年级。在新三级中,77级非应届毕业的占多数,他们大都有到过广阔天地去游历了一番的经历。在十年的破冰之战中率先突围而出考入大学,使77级充满神圣的使命感;作为校园中第一批考上来的大学生,他们意气风发,校方也珍爱他们不少。79级中,能考上中大这样的重点院校的已经全部都是应届毕业生了。一群清一色的学习尖子,在他们身上,处处显出“天之骄子”的气度,他们注定要在这个美丽的校园里挥洒青春。可怜的78级,尤其我们这些应届毕业生,本来在中学里玩的好好的,刚刚摸了大半年书本就不知怎的一头撞进了大学的校门,晕晕乎乎的发现昔日的小伙伴不见了,一下子闯进了成人的世界,班上的同学有些整整比自己大了一倍。心智上还是少年,却不得不充当大人了。看看当年的广寒宫就知道77级和78级的区别了。77级拥有全校有名的10朵金花,下课时分,楼道中充满她们自信的脚步声和银铃般的笑声。78级的女生一走出房间的门口就噤声,等房门关上才会大声说笑。不止一次听我们的胖楼长萧茵茵说过,明明在门外听到你们大声说笑的,一开门怎幺就没声音了。
这就是78级,老土的78级,尴尬的78级。不过,当年从这里出去的,在其后的20年中,花样年华终于放出异彩,有的还开到了异国他乡.也说明这里是块风水宝地吧.不知下次25周年聚会,能否一起再共话当年?
作者简介:
钟心,女, 1978年10月入读中山大学物理系金属专业,1982毕业。现在广州某电力公司工作,任高级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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